第十二章 黑斑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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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大半个月前，正是农历冬月初，朔风渐起鶡鴠不鸣，普志和我都知道，一年中最繁忙的时节到来了。冬季的黒酆山气候严寒，道路冰封，出山一趟难于上青天，务须尽快做好越冬准备。某天上午天麻麻亮，做完早课后，我与普志，扶南两位执事碰面商量物资储备和仓库扩建事宜，却被小癞痢叫了过去，说方丈有急事找。在熬枢庐——也就是方丈寮房，我们见到了他，当时在场的还有监院祜罡子。方丈神色惶恐，似乎出了什么大事。他告诉我们，前一夜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于清溪泛舟，溪水中一条小鱼跃起至空中，陡然化作三只蚂蚱，落在一根螺旋纹的绳子上，吱呀乱叫。三只蚂蚱拽着绳子上下翻飞，绳子也发出哗哗哗的响声。随着蚂蚱不停翻飞，廉贞殿内的真武大帝塑像慢慢像蜡烛一样融化了，脖子断掉，头也掉到地上。最后，蚂蚱径直冲向他而来，越变越小，从他嘴里钻了进去，尾巴在喉咙处卡着，怎么拉都拉不出来。到了今天早上，他在仪乾园的秋露湖旁，发现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就趴在乘黄榭的阑干上。黒酆山人都知道，蚂蚱是黑伯的象征，而黑斑即是黑伯在人世间的化身，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爆发瘟疫和饥荒。方丈认为蚂蚱翻飞导致真武大帝塑像融化这个景象，预示二舟宫将会有黑伯作祟

，而那个来历不明的人便是黑斑，他将带来天大的灾祸，所以必须即刻禳除。但黑伯是山野邪灵，用普通的斋醮科仪恐怕难以对付，唯有跃仙派独有的幽冥尧灵醮才行。方丈召唤我们过去，主要就是交待这件事，为举行幽冥尧灵醮做准备。另外，他说梦中出现三只蚂蚱，应该对应三个黑斑，而眼下只发现了第一个，还有两个不知潜藏于何处。因此他交待所有道士都要保持警惕，不放过山上任何一个可疑人物，必要时先抓起来再说。

这事来得太突然，完全打乱道观的日常生活。作为土生土长的黒酆山人，我对黑伯并不陌生，每隔几年就会听到它降临于某地带来灾难的消息，有时候，整个村子都会因它而被遗弃。相比妖魔佛这三位多少还有些人性的神灵，黑伯更像是道霹雳，突如其来，毫不留情，所以在黒酆山，人人谈之色变。长久以来，人们将妖魔佛塑为山神，奉为茅主，崇敬供养香火旺盛，但绝对不会有人以黑伯为守护神，它就像山中的猛虎，独来独往，杀戮成性，谁都不敢养来看家护院。在古老的观念里，它是真正的邪恶，是必须被铲除和镇压的对象，连它的化身黑斑，也必须被杀死或驱逐，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没想到这一次，黑伯竟然降临到二舟宫，降临到真武大帝的道场，道友们既惶恐又兴奋，如果幽冥尧灵醮

真能禳除黑伯，那绝对称得上是扬名立万，在这方圆百里之内不仅我们跃仙派必将执道教之牛耳，二舟宫也必将盖过一众道观佛寺和淫祠，以致风光大盛。因此方丈一声令下，所有道士都积极投入到幽冥尧灵醮的准备中去。于我来说，内心却有一丝隐忧，因为任何事情总有两面性，万一幽冥尧灵醮无法降伏黑伯，整个二舟宫可就要遭殃了。这并非杞人忧天，关于二舟宫，很久以前当地就流传着一句谶言，孛钟遥响，帝面生金，据说描绘的是二舟宫末日来临时的情景。孛钟指的是瓜孛钟，一口葫芦瓜造型的大铜钟，钟身有八道瓜棱，内壁刻有一个篆体的孛字。该钟挂在一座无名偏殿里，偏殿并不在二舟宫围墙内，而是矗立于旁边的山峰上，从二舟宫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瞧见它。远远望去，那似乎是一个檐角飞跳的普通亭子，因为偏殿呈四方形，没有墙壁。瓜孛钟高高挂在藻井中央，缩入攒尖顶内，离地至少三米，几乎无法触摸，更别提敲响它了。几百年来，它从来没有响过，也没人知道它究竟还能不能响。至于谶言的后半句，帝面生金，更是无人能解。因此，自从黑伯作祟这事出来之后，每日里我数度遥望那座偏殿，祈祷它千万别响起。当然这是后话。

说回幽冥尧灵醮，它不见于道家史籍，与寻常所见的罗天大醮、金篆斋

、黄篆斋、涂炭斋等科仪也完全不同，其中某些设置更是有巫术的影子。不过这也难怪，大多数斋醮科仪是清醮，主要为了祈福谢恩，却病延寿，祝国迎祥，解厄禳灾，而幽冥尧灵醮却是幽醮的一种，驱魔镇邪是它的目的，因此融合些许地方色彩也可以理解。这个斋醮最与众不同的一点，是所使用的醮坛。道教设醮作斋是一项浩大的工程，第一步建醮坛就耗时长久。据《道书授神契》记载：“古者祭皆有坛，后世州郡有社稷坛。记曰：坛而不屋，古醮坛在野。今于屋下，从简也。”说明古代醮坛原为露天，后改在殿内——方丈后来将醮坛设在神潢阁内，在我看来是再好不过了——幽冥尧灵醮的醮坛须伐鬼目为薪，由薪垒成。鬼目即樗树，味道很臭，古人称为恶木，极少使用，但建醮坛不可或缺。不仅如此，醮坛用料巨大，樗树在山林里又不多，成料更少，所以采伐需花费大量人力时间。但眼下黑斑已现，二舟宫势如累卵，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所以方丈一交待完黑伯作祟的事，便马上命人入山搜寻樗树，采伐木料。与此同时，他自己也着手准备斋醮时所要用的丹书符箓、铜镜金印等必备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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