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二门洞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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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松英来说，八一湖的经历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她觉得这次出事不怪别人，全怪自己。都怪她非要思汉带着他们去抄鱼，都怪她非要逞能和哥哥比赛游泳。否则，哪会发生这么危险的事情？想起来，自己算是已经死过一次了，是思汉给了她第二次生命。那么，如此深恩大德，究竟该怎样报答他呢？起初她想，反正思汉差不多每天都来她家写作业，她可以帮他洗红领巾和手绢，还可以帮他整理书包和铅笔盒；又想，思汉家粮食不够吃，母亲每年都要给他家几十斤粮票。干脆自己再节省点，将分配给她的一半指标也补贴给思汉得了。可是想来想去，觉得这些回报都太轻，不足以报答思汉的救命之恩。于是她暗自寻思，女孩子反正是要嫁人的，索性将来嫁给他得了。就这样，在没有恋爱之前，她已经豪爽地把自己许给了思汉，并把他看成了不亚于哥哥的亲人。当然这只是她内心的想法，并没有把它告诉思汉。至于俩人的感情，那是后来慢慢发展起来的。在经历了同壁虎、周轰的几次摩擦以后，松英屡次被思汉的行为感动着，这才慢慢把思汉装进了自己的心里。她看得出来，思汉容不得她受欺负，当屈辱和危险降临到她头上时，他的情绪就会像一堆干柴似的一下子被点燃，并且迅速形成熊熊烈焰。为了保护她，他会奋不顾身地扑向任何对手。这种勇猛和果敢，同他平时遇见她时那种目光游移面色羞赧形成鲜明的对照。而所有这一切，全都说明了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暴露出他对她深藏于心的情意。每想起这一点，松英的脸颊都会染上红霞，那颗心也会突突地跳个不停。

令她更为惊讶的是，如此一个血性男人，竟然酷爱文学，嗜书如命，读起书来，能像春蚕做茧女人绣花那样认真细腻。

记得插队前那个秋高气爽的傍晚，松英应思汉妹妹小玲的邀请，去给思汉家装文化墙。进了前院大门，刚走到核桃树下，她就被二门洞里的情景吸引住了。只见思汉背身儿坐着板凳，正伏在另一个高凳上看书。夕阳从里院斜射进一条光带，恰巧照着思汉的半边身子，使那张棱角分明的瘦脸熠熠生辉，显得异常生动。

松英出于好奇，轻手轻脚地走进门洞，站在思汉的身后偷看，对方竟一点儿没有发觉。思汉在读茅盾的《子夜》。边看边用一个厚厚的小本子摘录。那是个用废牛皮纸订成的小本子，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分类摘录了许多小说里的好词好句好段子。

在松英看来，思汉哪里是在看书，简直是在糟蹋书。她自己看书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将书页污染或者折损，所以看过的书大多仍跟新书一样。思汉却习惯于写写划划，不仅书页上划满了钢笔道和各种符号，四周还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于是，在钢笔水的腐蚀和笔尖的刻划下，质地粗糙的书页便都皱皱巴巴的有些打卷，好像随时都会从书缝中掉下来似的。松英想，这要是在她家，父亲非冲她发火不可。好在思汉是自由的，为了学到知识，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读书。为此，松英好羡慕思汉。

思汉沉浸在阅读中。一阵秋风刮来，几片核桃树的枯叶打着旋儿飘进过道儿里。思汉一低头，忽见地上多了一双脚。那是一双小巧柔嫩的脚，穿着纳帮带袢的青布鞋。顺着浅黄色的棉布裤子望上去，草绿色的上衣托出曲线优美的脖颈，圆脸庞上，一双闪亮的眸子正冲着他笑。

“松英！”

思汉轻呼一声，便涨红了脸。

“哟，思汉哥。你这是干吗呢？”松英故作惊讶地笑道。那张薄薄的小嘴抿起，在嘴角儿挤出两个甜甜的浅窝。

思汉不语，心却挺美。知道这是松英表示惊喜和赞誉的明知故问。深为无意中让松英发现他钻研小说的秘密而悄然欣喜。

“抄了这么多呀！”松英翻着小本，羡慕地说，“《子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喜鹊登枝》，你将来真想写小说吗？”

思汉点点头。

松英又把那好看的小嘴抿起来：“嗯，有志气。你还看过什么书？看过世界名著吗？”

思汉摇摇头。

“应该看一看。像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巴尔扎克的《高老头》、雨果的《悲惨世界》等等。”

“这些书，你都看过？”思汉惊讶地问，抬起的眼睛里闪着羡慕的光。

“看过几本。对了，还有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写了一个钟楼怪人，长得特丑，心地却特善良。”

“这些书，你家都有吗？”

“原来都有。”松英欢快的眼神中忽然罩上一丝阴霾，“可惜后来被抄走不少。不过，”松英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狡黠地一笑，“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我藏起来几本，以后可以借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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