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野狼口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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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朕养你们是让你们来杀敌的，不是让你们来护驾的！”战场上，一个沉着并饱含着帝王贵气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这战场上，人的生命都是最廉价的战争消耗品，所以这如此贵气的声音似乎很快就让这声音与对面“廉价消耗品”们发出的噪音给区分开了。辽军士兵们纷纷回头看了看，只见一个披着明黄披风的瘦高男子的身影推开挡在他面前的耶律斜轸、耶律奚底和耶律沙等人走了过来，那明黄色的披风在灰色的战场上格外显眼，似乎就要放出带着希望的光芒。辽军士兵们被血和灰尘染成了暗红色的心灵也被这金光普照，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在打的是一场报复性的战争，是宋朝先挑事的，这是正义的战争，正义的流血，因为他们的领导人不像宋朝皇帝一样龟缩在那深宫禁院之中，而是亲冒矢石来到了战场！

那人就是耶律瑾。

耶律瑾沉着地走上高台，身边的箭矢冷嗖嗖的从他身边飞过，那是死神的问候，可是似乎死神也在天子的王道正气面前退打软了，弓箭最多也就是在他耳边飞过，可这位人到中年的皇帝却不惊不诧，气定神闲，坐看着面前宋辽两军在即将冰封的战场上，土色和白色之间飞溅的红色鲜血让这冬天也被人血的温度温暖，战争从一个黎明持续到另一个黎明，地球的这个角落已经被烧得通红，血与火的残忍在耶律瑾面前上演，两方挖掘着内心所有的丑恶对抗着，战场也就更残忍无比。但耶律瑾还是在看着，在看着这场血腥无比的厮杀。即使是辽军已经阵亡不少，从他眼中依旧看不出悲哀。这些都只是倒在盛世黎明前的冤魂罢了，他们的血正洗刷着大辽通往另一个全盛的光明大道。

“皇上，太靠前了，我请求您稍微后退，整个大辽都不希望看见您有任何闪失！”辽军的前沿总指挥女里慌忙地跑过来，不管女里在国内得政治斗争之中表现得怎么令人不满，但是毕竟到了战场上，他还是在像一个辽国的将军一样，挺起胸膛尽力杀敌，从快要把他染成黑猴的血和污垢上来说就很能说明这一点。耶律瑾还是挺赏识他这一点的，就是不知道过几年后，当自己化作一座冰冷的墓碑，他又会怎么样？是彻底在战场上被洗刷成一个洁白无瑕的人，还是会做出威胁萧麒的事情？那样自己可饶不了他……

“有会阵亡的感觉了么？”耶律瑾转过身来看看女里，又像是在跟女里开玩笑，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似的。“朕不喜欢这种感觉，去吧，别像只淋了水的老母鸡一样到处乱跑。”

“末将遵旨！”女里说完也不再多想些什么，赶忙跑下去指挥自己的部队去了。面前的山上，宋军在曹彬的率领下坚壕苦守，筑寨御敌，箭矢如同死亡的钢雨一般朝山下冲上来的辽军射来，钢铁和肉体碰撞的结果就是鲜血，辽军血流成河，呻吟声响成一片，却依旧寸步不能前，战场上一时陷入僵持。

“皇上，宋军有地理优势，泥泞又使得我军机动速度受限，因此我建议可否延后攻击？”付雁卿上来诚恳地请求道。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僵持，付雁卿在南京指挥过一场血腥的防御战，因此在他眼里，流着血的僵持就是用人命当燃料来燃烧这场战争，他不忍浪费士兵的生命，所以特别沉不住气。

“没错，朕唯一敬畏的敌人就是自然，但是相信对面的宋军也是一样。”耶律瑾说完看了看对面宋军的阵营，若有所思道：“曹彬很聪明，他正坐在自己的臀部上作战，而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他从上面踹下来。”

“皇上，你看，曹彬开始发兵支援野狼口了！”耶律斜轸此时此刻突然指了指面前宋军移动的旗帜。耶律瑾却突然笑了，很多时候繁琐的战争都会被简化成两个人在那里比赛瞪眼，比如说现在就是，辽军是御驾亲征，士气高昂且人数众多，然而天气、地势却站在宋军一边，这样的战斗之中，胜利的天平其实是完全水平的，在这种时候，战争比赛的就是谁更沉得住气，拿两个人比赛瞪眼来比喻丝毫不为过。

宋人忍不住先眨眼了，辽军对野狼口的猛攻让宋军已经无法再坚守，准备开始驰援野狼口，然而宋军人数只有这么多，如果驰援一点，肯定就无法守住全线，而曹彬却天真地以为辽军已经把进攻重点全部放在了野狼口，再也无力组织其他进攻……

然而这正中耶律瑾的下怀，无论曹彬是不是真这么想，他的行为却正中耶律瑾的下怀。此时此刻，耶律瑾的嘴角突然微微扬起了一下，可是耶律斜轸和付雁卿却都一怔，因为他们知道，耶律瑾作为一代君王，即使是微微扬起一下嘴角，可能都有撬动天地的力量。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一刻的时间，山后就跃起了一面“萧”字大旗，耶律斜轸极力望去，却看见一群短衣短衫的契丹兵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从地底下长了出来，疯狂地向正面宋军快要放弃的几个阵地发动着袭击，冰天雪地让他们的手脚都有些冻僵了，动作看起来像是机械的木头人一样，可是他们还是顽强地发动着进攻。契丹这个民族刚刚从冰天雪地的三江平原上一个贫困残忍的少数民族变成一个国家的主宰，血液里的狼性似乎都还没有消退，严寒而血腥的草原上过惯了的他们不只是依靠着自己骑兵优势在作战，因此即使是下了马，还是骁勇凭陵，就像一群草原上的饿狼一样疯狂地进攻着，似乎就算身边的战友全部在折胶堕指的寒冬中僵硬，他们都不会放弃在血液里寻求温暖的嗜好，而那些在城市和农田中过惯了安逸日子的中原人则根本没法抵挡这强悍的攻势，纷纷溃退，宋军的阵地不停地易手，就像是画家撕毁自己的作品一样。

耶律瑾突然想起了萧麒教导自己的孩子时说过的那句话，他觉得挺对的，也该留几只狼，时不时地给自己的羊群用血上一堂课。

耶律瑾想着想着，对面野狼口之外所有的阵地已经全部飘起了契丹狼旗，他远远地看见，那契丹狼旗之下，萧挞凛正神秘地朝他微笑着。“原来是这样……只要逼着他们放弃既定阵地就好了。”耶律斜轸现在突然明白耶律瑾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了，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在耶律瑾打仗的时候作为一个将官存在真是多余，这位皇帝似乎什么都考虑得面面俱到。

“是时候了，耶律斜轸、付雁卿，把你们那群私生子送上去。”耶律瑾说完微笑了一声，耶律斜轸和付雁卿都点了点头，他们从耶律瑾的微笑中获得了无比的信心，这场战斗恐怕已经胜局已定，随后耶律瑾看了看身边的女里“传令全军，把战线推进。”

“是，皇上。请问向哪个方向推进？”女里面带笑意地说道。

“当然是笔直向前。”耶律瑾微笑着说道。

随后，辽军举兵大进，曹彬的军队数量不及辽军多，很快面临着被完全包围的危险，而且更重要的是，宋军多是步兵，一旦被包围就说明没有突破的可能性，因为辽军大多数都是骑兵，就算他们突破了辽军的包围圈，还是最终会被辽军咬上并完全击溃。曹彬身为百战名将当然知道这一点，因此赶忙下令全军后撤，撤退总比溃散来的光彩得多。只是耶律瑾笑得并不是很开，因为他知道，战争的天平是绝对公平的，没有稳赚不亏，此一战功成，也伴随着天文数字的人命和更天文数字的人们悲痛欲绝。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位曾经被母亲和弟弟背叛过，也背叛过自己的兄长的帝王，已经再也无法感到一丝丝同情了，只要大辽盛世全得幸福美满，那不要说是一大串人命，就算是更大的一串人命都是可以接受的代价。耶律瑾平时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今天当他这样来自己安慰自己的时候，却还是感觉有些心疼。

善恶到头终有报，难道这就是自己的最后了么？耶律瑾暮然冷笑了一声，没有再多想些什么，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契丹兵在为他们的帝王欢呼着，耶律瑾无精打采地挥着手接受着将士们的敬意，似乎将士们心中已经有了种惯性思维，跟着皇上就是从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胜利，而耶律瑾所获得的胜利已经盈千累万。胜利的后面又是什么？这群契丹兵们或许早习惯了，那就是另一场更辉煌的大胜，但是耶律瑾却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