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放站在竹篱笆院门前,目送杜鹃一行的背影消失在密林后,对着空中朗声说道:“出来罢,你以为躲得过老夫的法眼么。”
随着嚯嚯一声回应,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从竹篱笆附近的大树后转了出来,“老不死的,看见漂亮姑娘就心神不定啦,今天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来人皱纹满面,尤其抬头纹,形如刀刻,勾背哈腰的,身形却甚为矫捷,说话声中气十足,有如洪钟。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帆布制作的工作服,脚上穿着的军绿色球鞋已经奓口,肩上斜挎着一个军用书包,背带上扎着一条毛巾,还吊着个搪瓷茶缸。
秦天放仰天打了个哈哈,声音如击瓮,回敬道:“你水书淼难道是什么好货色,一路跟踪人家到我这里,我看你的名字可以改一下,就叫水老鼠得啦。对,老夫改得大妙,你五行缺水,老鼠属坎卦,正好是水行。”
水书淼等走到近前,抬手给了秦天放一拳,“老家伙,有没有什么好招待,我可是赶了几天的路。”
秦天放笑着将水书淼让进院里,到岗棚方桌前坐下,冲了杯茶水递给他:“省专案组有重大案件吗,需要你这个老东西亲自出马?”
水书淼呷了口茶,说:“这件事说起来很是怪异,专案组让我打省里赶到安陆州,只说和安陆州专案组接上头后,立刻追查当年那首琴谱的线索,而且要求暗查。我还当突然发现了什么新线索,接头后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完全没想到,那个叫杜鹃的小丫头这次搅动了这么多人,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县专案组还派了两个人特地跟了下来,不过,好像被你盯着看的那位慕容美妙给挡了回去。”
秦天放耳朵听水书淼说话,手上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摸索出身上的烟草和旧报纸,想要卷一根烟。
水书淼赶紧摸出口袋里的卷烟盒抛了过去,“抽我的,永光牌,一直舍不得抽,想着到安陆州来肯定有机会和你打个照面。”
秦天放打烟盒了抽出一根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郑重其事地说:“我猜省里安排你下来,不会只是暗查这么简单罢?”
水书淼狡猾地笑笑,骂道:“老鬼,你既然猜得到,又问个什么。”
秦天放拿起桌上的烟盒朝水书淼晃了晃,然后装进自己的口袋,“这个我就没收啦,想你在我这里也坐不了多大会,要不要在我这里将就几口饭,你再摸黑下山?”
水书淼抬起手摸摸满脸的胡茬,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个子弹穿透的伤疤,秦天放不经意地看了那伤疤一眼,那是十多年前山区剿匪时留下的印记,当年他们是公安部队的战友,后来又一起安排到省公安厅做侦查员。看水书淼的意思有好大些犹豫,秦天放起身去土灶的灶口里扒出了两个土豆,用嘴吹吹灶灰,递给了过去。水书淼接过土豆揣进口袋里,赶着喝完竹杯里的茶水,“老东西,我回头再来。我知道你还收着半壶散装粮食酒,千万留着,别一个人灌完了”,说着眼光投向草棚竹床底下旮旯空搁着的一个方形塑料壶,嚅动枯敝的嘴唇,说道,“只怕还有二斤多罢?”
秦天放一把将水书淼拽出屋外,挖苦道,“别的事你都可以忘,唯独酒的事你走到哪里都记得。放心吧,我保证给你留着,打今天起我戒酒,等你回来再开戒。”
水书淼给他推着朝外走,脑袋却不时地扭向屋内,走到院门处,水书淼拍拍秦天放的肩头神情庄重地说:“老秦,我这次来倒真想再查查当年皇甫二人遗留的线索,也好彻底搞清你的问题。”
秦天放抓起水书淼受过伤的手紧紧握住,云淡风轻地说:“我这边你不用操心,倒是那个小女孩杜鹃你需要多关心些,还有,上面既然要求你顺带关心一下慕容美妙,你不妨顺便查一下她的底。你说她和县里的人已经接触过了,我感觉她好像知道一些什么。你自己也小心一点,我还等着你留着老命来和我斗酒。”
水书淼抽出被握住的手,笑着答应了一声要得。听秦天放提到慕容美妙,水书淼心里打了个结,推想秦天放是不是已经知道或者猜到些什么。他从安陆州城关出发时,县专案组就有过特别交代,要求他在追查线索的同时暗中护卫慕容美妙的周全,至于慕容美妙的底细他不用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一路犯嘀咕一路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秦天放看着老战友远去的身影,忽然想起杜鹃分手时和自己说的话,不觉暗自好笑,思忖着小女孩经过超乎她幼小年龄所能承受之重的磨练,竟能模仿出成人般的高深莫测。
大家偕行下山的时候,慕容美妙走到杜鹃身边问道,“你刚才跟秦老头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燕云走在最前面,回头插口道,“她说,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杜鹃知道自己先前与秦天放小声说话已被燕云听到,倒也不觉得意外,想他是练过武功的人,自是耳聪目明,倒是对他用名言来解说自己方才借用的名诗句颇感佩服,紧跟着接口道,“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燕云哥哥,连这你都知道,不愧为文武全才。”
慕容美妙听不懂他二人话里的寓意,但听杜鹃夸赞燕云便觉高兴,“你才知道呀,他就是那种等着人仰慕的偶像。”
她嘴里说仰慕,样子却十分傲娇。
黄鹂和丛小凤被挤到了最后面,听到慕容美妙和杜鹃斗嘴,两人不禁相顾莞尔。
下得山来,已是黄昏时分,西行的夕阳穿过迷蒙的薄雾,打群峰的缝隙间透射出几缕阴沉沉的光线,高山下的环境氛围立时变得云谲波诡。一行人原路返回,临近山谷坟地的时候,暮色苍茫中,依稀间有几个身影在坟头间游荡。燕云放慢脚步,游目四顾,脸色变幻莫测,心里暗暗盘算着对策。慕容美妙有些害怕,依偎着燕云的臂膀,睁大了眼睛看着前面,嘴里嘟哝着:“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次一定不放过那三个牛鬼蛇神。”
燕云皱皱眉头,眉心处的肌肤绽出一个鹰形,沉着脸说道:“只怕来的不止三个,你手中的伞递给我。”
果然,道中间横着两人,两侧分别站着两人,另有三人在稍远处朝这边处于观望状态,却是先前打过照面的黄利来仨。丛小凤打了个寒噤,猫到黄鹂身后,心砰砰乱跳,颤着声音问:“他们是什么人,怎么好像知青。”
杜鹃见灵猫一直绕着自己的脚边转悠,像是在四下里搜寻什么,便招呼灵猫纵身跳到肩头,又调头去看着黄鹂,用眼神向她问询。
黄鹂面如寒霜,打鼻孔里哼了声,说:“这跟前的四个是钢厂知青点的知青,和我们知青点的人打过架,盘子还被他们打伤过。”
杜鹃听说后眉头微蹙,目光清冽,嘴角挂出一丝冷笑,问道:“这四位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匪号?”
黄鹂心中恚怒,嘲讽道:“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只知道绰号。站在路当中的长得方头方脑的那位叫九九,是他们的头,其余三个是走狗。那个长相凶悍有一身肉坨的叫二货。站在旁边的两个,左边个子矮矮的额头鼓起来的叫棺材脑壳,右边那个上下长得一般粗的叫白板。他们四个合起来还有一个外号,叫做什么废铁组合。”
看燕云停下脚步,和对方怒目相视,慕容美妙回过头压低嗓门问黄鹂:“他们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和你们打架?”
黄鹂眼睛看着周边的环境,忿忿说道:“倒是有些来头,听说他们的爹原先都是江汉市钢系造反派的头头,是什么司令部的大大小小的司令。至于为什么跟我们知青点打架,你马上就知道了。”
中午的时候黄利来知道燕云强势,自己和狗肉朋友秋丝瓜、红苕尖都不敢阻止他带着一干女子去见看山老人,也不敢探问燕云等人和看山老人谈了些什么,想到距离江汉师范学院知青点不远的钢厂知青点有几位狠角色,便去喊了四位过来。两个月前,秦天放下山去黄集镇赶集,恰巧碰见黄鹂和她的知青点的人在镇上小饭馆聚餐。平日里知青里虽然有人和秦天放打过几次照面,却谁也不敢和他搭讪,潘建设也是一时兴起,硬拉着秦天放坐到餐桌上一起喝酒吃饭。秦天放常年孤苦伶仃惯了,难得有机会热闹一次,便答应了。他们这边热闹非常,黄利来本就是满街闲逛的混混,自然就撞见了。事后,黄利来跑去钢厂知青点告知了这件事,还混了一盒丹江牌香烟作为跑腿费。钢厂知青点四位寻衅滋事的主带人来到师范学院知青点,要求和秦天放有过接触的人交代问题,潘建设等人自是不服,两边知青点的人先是激烈争吵,然后就是大打出手。带队干部和驻点农民制止不住,幸亏黄鹂见势不妙,提前跑去镇上喊来了黄大福和万能,这才勉强平息了事端。四位闹事的主谋就是现下横在道上的四人,因为有派系出身和资源可以拼爹,不怕招工回城会有什么阻滞,是以下到知青点后有恃无恐,就没好好干过一天农活,偷鸡摸狗的事倒是做了不少。当地乡民也是有求于他们,凭他们的家庭在钢厂里的关系地位,回城返乡时,不仅可以带回一些生产队平日里难以弄到的铁钉、铁丝、电灯泡、五金工具相送,而且按照时下的招工政策,招收知青回城时可以搭配少量知青点所在地方的农民进城入职,有时还可以开开后门多招几个乡民入城,当地人对四人的所作所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九九看到燕云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如渊停岳峙,心里便打了个突,觉得眼前的英俊青年神光莹然,宝相庄严,相形之下,自己四位不免自惭形秽。他干咳一声,故作姿态,打了个谁也看不明白的手势,朝着空中吼了声:“黄利来,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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