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造物主

重逢，听起来是个让人激动的词，可对于钱杰来说却带着讽刺的意味，现在他的脑袋里装着好几个人的记忆，混乱，嘈杂，连自己是谁都还没弄清楚，又何谈重逢？控制面板再次弹出，这次界面上只有三个字：等待中……等待什么？新的记忆？钱杰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绷紧神经迎接未知的情况，回想刚才的情况，那些涌进脑袋的记忆仿佛一个个冤魂，在他耳边歇斯底里地控诉着愤怒、不甘和绝望，若是有的选，这样的痛苦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了。如他所愿，新的记忆并未出现，只是周围的一切迅速模糊，像特殊墨水一样褪去，显现出藏匿的真容——一片茂盛的原始森林。阳光透过高处的树林枝叶，像揉碎了一般，斑斑点点的洒在身上，而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杂草气息，说不上难闻，但也说不上清香。这里明显不是屯口乡附近的山林，视野中的大树可比那边山林中的树木粗壮得多，目测最粗的树干需要两个成年人合抱才能抱住，同时这些年轮不知几何的大树上都爬满了小孩胳膊粗的藤蔓。仔细打量，在这里树叶都是长高处，墨绿色的、很大的叶片，阳光像一道道白纱布帘斜拉着。钱杰迟疑了一下，还是俯身在地上抓起一把高度直逼膝盖的杂草，松开五指，杂草从指缝中一点一点滑落，指上有淡青色的草汁，凑近鼻子还能闻到淡淡的青草味，嗅觉神经传递给大脑的信息非常明确：这里是真实的环境而非幻境。所以等待的就是一处新环境吗？钱杰望着身旁直指苍穹的参天大树，虽然外边还是阳光普照，树林里却依然是阴森暗淡，一丝丝阳光只能穿透层层黄叶的遮蔽，从缝隙中刺入黑暗。他抬起右手，摊开掌心，试着唤出控制面板，结果出现却是一面边缘虚化的镜子，没有任何支撑的结构，又稳稳当当地立在他身前。此刻的他一身白色单衣，镜中的形象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同龄人，还算壮实的身上套着黑色作训服，喉部挂着震动式无线电，战术背心上装着之前的面板上出现的装备：备用弹匣和手雷，一样不少，除此之外步枪斜挂在胸前，火箭筒挂在后背，占着本应属于背囊的位置。这些新奇的装备是钱杰第一次见到，可心底又觉得熟悉，他抬起右手朝镜子挥动了一下，镜子里的少年也同时抬起左手挥动，他皱起眉头露出疑惑的神色，镜中的少年亦是如此。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表情，同时在镜子两边进行，让他在疑惑中多了几分惊讶。“难道……你是……孤元洪？”

钱杰朝镜中的少年缓缓伸出左手食指，就在指尖触及镜子的刹那，镜面泛起一圈涟漪，扩散至整块镜面，紧随涟漪的便是突然出现的裂纹，迅速从中心位置辐射整块镜面，他还在诧异之际，镜子破裂了，碎片掉落地上之前纷纷裂解为3D色块，充斥着他的视野，色块消失后他看到了一团维持着人形状态的黑烟，就站立在他面前，栩栩如生。他在新记忆中见过这个形象，尽管算得上熟悉，可对视间还是被对方眼中的红光给吓到了，那两道猩红的光芒锐利无比，就像两把雪亮的尖刀，猛的扎进他的心脏。仅仅是简单的对视，钱杰便感受到了恐惧，这是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无法抵挡，不能控制。他想扭头避开对方的视线，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只能在恐惧中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黑烟怪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站立在原地，对孤元洪打量一番后，率先开口了。“我很高兴你能挺过来，在登神的道路上又迈进了一步……”钱杰惊讶得合不拢嘴，就是这个声音在他耳边念咒，还自言自语不作回应，现在见到了真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是谁？”

“造物主，骨狱息。”

骨狱息这个名字钱杰那是真没听说过，但是造物主这个词倒是在屯口乡听谷昊空提起过，好像还把对方的红眼给吓退了。但是想到自那之后发生的种种离奇遭遇，钱杰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字眼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都是你干的？”

“我暂时接管了你的肉身，避免了你被谷昊空吸收的情况发生；在你临死前将你的记忆保留，躲过了轮回重置；现在为了处理‘天选者’内部的危机，提前将记忆同步，只为了让你尽快知道自己是谁。”

钱杰回忆在屯口乡发生的事，不知道现在是该怪罪对方呢还是该感激对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面对两人相顾无言的冷场，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道：“你说我死过一回？那我是怎么死的？”

“被10式反器材狙击步枪击中侧身，死于内脏破裂和大出血……”想到闭眼之前看到的盔甲窟窿，钱杰急忙摇头示意骨狱息不用再说下去了，急忙换了个话题，“既然你是造物主，为什么还要让我自己去寻找身份，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弄复杂才算有意义吗。”

现在钱杰的脑袋里除了自己和孤元洪的记忆片段，剩下的也没法简单的归类，也许是第三个人的，也许除了第三个人以外还要第四个人，甚至第五个第六个……他不明白剩下的记忆片段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再者，真的能从如此混乱无序的记忆片段中找到自己真正的身份吗？单是接受的过程就差点要了他的命，接下来他又该如何去验证这些记忆片段呢？无论如何这都将是个费时费力的大工程，他没有信心去完成，至少现在还没那个雄心壮志。“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我不能说，因为这个行为明显是对你不负责。”

骨狱息那张特别的脸上没什么变化，但是声音没听出太大的情绪变化，“你希望自己的命运由别人主宰吗？”

钱杰沉默了，骨狱息说的话确实在理，可面对这项大工程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况且他没有足够的动力去执行——躺平摆烂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不也是照样过吗？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骨狱息突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应该在记忆片段里见过凤雪灵了……”提到这位团长钱杰又一次咬牙切齿，这何止是见过，还对她的实力深感同受！他也想知道自己为啥被这位美女团长当成灵山军那边的人一掌给毙了，如果这确实和他的身份有关，那他肯定要弄清楚其中的缘由。“跟我来。”

说罢这个名叫骨狱息无视地心引力漂浮在半空中，以平移的姿态快速向森林的一端移动，钱杰略微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顺着骨狱息的踪迹向前摸索。骨狱息没有单独撇下他前往终点，前行一段距离后就会停下来等他跟上，让他在这个容易迷路的地方有个参照物作为指路牌得以继续前行，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森林中前行。路途中钱杰发现前方妨碍视野的植物渐渐少了起来，与之相反的是战争的痕迹越来越明显，断裂的林木，还在焚烧的杂草，逐步展现在眼前。在刺鼻的硝烟中，他看到了林中横七竖八的尸体，越来越多，有完整的，也有残缺不齐的；有灵山军士兵的，也有炎军甚至是炎鸿骑士的。钱杰好几次想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是骨狱息仍然在两人接近的那一刻快速向前方移动，对于脚下的战场视若无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了。钱杰小心翼翼地经过这些尸体，在他的潜意识里尸体并不代表安全，也许是诈死，谁知道呢，谨慎些总是没错的。也正因如此，现场留下的惨状钱杰那是尽收眼底。前方尸体陈横，累累相叠，一具具交叉堆积在一起，形成一个个流着血泉的小丘，孤元洪认得，这都是由重武器发射大口径弹药造成的，死者无一例外全是炎军方面的人，再者炎军的尸体身边尽是冷兵器：弩、长矛、长刀、盾牌，这些兵器在灵山军的武器面前唯一的作用或许就是能给予使用者最后一丝安全感。然而战局并非一边倒的屠杀，至少从钱杰发现的灵山军士兵的尸体来看不是这样，给他带来深刻印象的是一具上半身被长枪插成刺猬的现代军人的尸体，死者双目圆瞪，临死前脸上还保持着狰狞，很难想象他在临死前遭受了怎样的折磨。钱杰一开始推测是落单的灵山军士兵被追赶上来的一群带有报复情绪的炎军士兵用长枪给捅死了，长枪留在尸体上代表着侮辱对方，就在他困惑于为什么两边会出现冲突的时候，一具挂在树上的灵山军士兵的尸体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尸体横腰垂在树枝上，头脚相触，身上穿着一件还算完好的丛林军装，头上带着迷彩钢盔，上身还挂着弹匣包，因为低垂着头，钱杰看不清他的正面，只能看到还挂在他脖子上的自动步枪依然在轻微的摇晃。能摔成这样，不是从天上掉下来就是从地面崩上去的，怎么想都觉得疼。这让钱杰不寒而栗，更让他颈后发凉的是，前方发现的尸体不仅更多，单兵配置和死法也越来越特别。炎军士兵的配装越来越接近于重型盔甲，而灵山军士兵的配置除了军装外身上还多了一副金属骨骼，手中的武器形状也脱离了钱杰的认知范畴，另外他在这里并没有发现灵山军武器在交战时弄出的产物——黄澄澄的圆柱状金属壳子。事情越发怪异，所幸他看到了骨狱息的身影，这家伙站在前方一棵大树下，正低头注视着一具灵山军士兵的尸体。“喂，骨狱息，能解释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钱杰在接近骨狱息的时候摊开双手问道：“这又和凤雪灵团长有什么关系？”

“这是‘天选者’诞生的地方，所有的‘天选者’，无论他们做出怎样的选择，初始记忆都必定与这里发生过的悲剧存在渊源，并且伴随一生直至消亡……”貌似是很重要的情报，可这和凤雪灵有啥关系？钱杰回想了一下，一路上全是尸体，灵山军士兵、炎军士兵还有炎鸿骑士的，这肯定是一场惨烈的冲突……等等，炎鸿骑士的尸体，那就意味着骑士团……“为了确保‘金喜鹊’能够安全撤离，‘长刀’小队与其他援军一起，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将异界军队的攻势引进了密林之中，为‘金喜鹊’登机撤离创造千载难逢的条件。”

骨狱息没有回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没有空中支援，没有其他退路，只有上级下达的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金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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