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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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睦亲都喝高了。从超市回来，我们打开快餐盒，把两瓶红酒往茶几上一放，没有太多的话，谁也不劝谁，谁也不拦着谁，自己喝自己的。我们俩现在没有了更多高兴谈论的话题，说不过两三句话，火药味就出来了。还是放开喝酒吧，酒真是个好东西，麻醉了我们的神经，也麻醉了我们的心和我们的爱情。

当我从沙发上睁开迷醉的双眼，才知道睦亲早已走了，我恍忽记得楼下鸣响了车喇叭，睦亲说我该走了。我没说任何话，因为他走是必然的。这时我看到站在桌上两个空酒瓶，如同我下垂的胃一样难受。我们的筷子还面对面地摆在那里，沉默着谁也不理会谁。

我用冷水浇了浇了头和脸，来到窗口透透空气。我突然记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隔着夜的微光，我注视着那栋空宅。它还在那里，执著地等待着我。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迫不及待地要跳出来。我返身在袋子里找着我在超市专门买好的手电，装好电池。当时睦亲还疑惑我为什么要准备这些，我应付他说以备停电之需。他哪里懂得我去会见老朋友的急迫心情？

小区里早已没了人影，大概是风起之前就都躲回家了。每一株冬青和杨柳都似是在夹道欢迎我，摇动着花朵和轻盈的手臂，为我和老朋友的再次相见以风的形式欢呼。我变得兴奋起来，脚步轻快得一溜小跑儿着向前奔去。我的黑发和白纱裙在身后飘舞，回应着它的呼唤，也激动着它的呼唤。

我沿着雕花围栏来到门前，黑漆漆的铁艺门又高又阔，四周的紫藤爬上门拱，映衬出整个建筑的欧式风情。我要进去。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我把手电叨在嘴里刚想攀爬上去，门却在触摸下悠悠地敞开了一条缝。我自然地顺着甬路往里走，小心翼翼地抬放着我的软底布鞋，生怕踩坏了伸到路面上来的蔓藤。

跨上五个台阶，我来到了门廊里，厚重的屋门紧闭。我下意识地在门楣上一摸，果真有一把钥匙。咔嚓！门打开了，在夜里声音是那样的清脆悦耳。我挤进门去，正想亮开手电，却看到角落里有两道绿光向我身上投射过来。我浑身打着寒战，等待事情发生。哪知过了好一阵子，我不动那束光也不动，难道我要与它就这样僵持下去。我不甘心，突然拧亮手电，对准那两团逼人的绿光拼命地摇晃。我憋足了一口气，死死地闭着眼睛，发了疯一样，就像我手里拿的不是手电而是冲锋枪。我什么也没看清，只听到“喵”的一声，当我再睁开眼，那两道绿光便无影无踪了。我深深地呼吸着，应该是一只野猫吧。我嗅到满屋子的霉变味，压迫得我根本喘不上气来。我非常奇怪，手电照到的每一个角落我都感到似曾相识，在每一个光圈中都有记忆中我的身形走动，模模糊糊似一部古旧的黑白电影。

我听到了断断续续传来的水声，不是水流动的声音，而是水从花洒里喷出来溅在地上的声音。会有人在洗浴？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蹑手蹑脚地向着一楼的卫生间靠近，我知道它在楼梯下面，这很自然，我真得知道。我干脆把手电关闭，因为我对这座房子的每一处都了如指掌。整个屋子里没有一点光，只看到我的白纱裙像是一片烟雾在缓缓地飘移。当我伸手抓住楼梯把手的时候，水声停了。我隐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待它再次响起，难道是我惊动了里面洗浴的人？对方在等待我的离开？

我顾不了许多，提高了嗓门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快出来！”

可是除了我的声音，空旷的屋子里只有我的回声。我两步三步抢到门前，用手推开门的同时，亮开手电照射进去。哪里有什么人？地面上泛着一层灰尘，根本没有半滴水渍。浴缸也是干干的，还隐约看见一条条暧昧不清的水绣线。浴镜挂在对门的墙上，只看到我映在暗淡的光中的枯黄的脸庞，长发没有了，被身后无边的黑色吞没。我下意识地抚摸一把，倒像是我刚淋洗完毕，发尖上一滴滴的水珠滴进了我的纱裙里，浸得我全身的皮肤如蛇皮一样冰凉。我回身出来，瞥一眼旁边的门，那里应该是我的卧室吧，被罩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图案。我正想进到卧室去看看，浴室的门就自己关上了，我感到我的耳畔好像是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在沉重的空气中，在我的唇边散发出混合着香皂和沐浴液的清新气息。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你的誓言可别忘记……”是一个女人忧郁的歌声。在静夜里这低徊的音乐一下子把我吸引了。她反复地唱着，似乎是在提醒我，又像是在告诫我。

这歌声穿透了我的心壁，牵着我一步步走上楼梯靠近她穿越轮回的爱情……

真的，还从来没有什么歌声如此打动过我，尤其是女人的歌声。她们那种无病呻吟的假情假意，听起来更像是通过哀怨来与男人讨价还价。我的心在黑夜里生出无数张小嘴儿跟着这歌声悄悄地吟哦。“好吧，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你的誓言可别忘记，不过一张明信片而已，我已随它走入下个轮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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