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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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放假，我妹妹到我家来过节。她今年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假期和周末都会来我家过夜。她是我亲妹妹，同父同母，但我很少跟她相处，她刚出生时我就被爸妈送到市区念寄宿学校。后来上大学，一直到工作，也没和她长期一起生活过。她突然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却没有让我不适应，反而有一种新奇的体验。这个假期，我们在公寓里喝茶、吃饭、看电影，她玩手机，我看书，窗外有些冷，却很开心。

前几天她问我：“姐姐，你说我一个月生活费就两千块钱，可是买一双运动鞋要六七百块，那买了鞋我怎么吃饭啊？我想跟爸爸申请，买鞋的钱他出，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很好笑，虽然她比我高很多，但还是很幼稚。我说：“那你跟你爸说说啊，看他怎么说。”

但我心想的是我爸不会同意。因为我妹是个买鞋狂魔，一年要买很多双球鞋。后来临睡前她偷笑着告诉我，爸爸同意啦，她的生活费自己花，买鞋的钱他出。

我非常意外。虽然她是我亲妹妹，但我发现她跟我很不一样。我记得大学快毕业前在报社实习。那时实习生没有薪水，就靠写稿赚稿费，但实习生发稿的机会并不多，就算拼命跑新闻，每个月最多也就两千块钱。等我交完房租，扣掉吃饭的钱，其实已经没多少钱了。还好当时我大学同学和男友租了一套二居室。我和他们住在一起，她象征性地收一点房租，三百块钱我就有了独立卧室。

那年广州的冬天很冷，我很想买一双UGG，但是正品太贵了。我就去市场上买了一双八十块钱的雪地靴。有一天我出去采访，路过一个水坑，我没留意，一脚踩进去—很扯的事发生了，我发现我的雪地靴化掉了！

我认真看了看，我的这双雪地靴的鞋底是纸壳和塑胶做的。我踩了水，纸壳就化掉了，一走一个纸浆脚印。当时我就震惊了，这个世界上还有纸壳做的鞋啊！

我妹妹跟我说了她要钱买鞋的事后，我想为什么当时我不肯打电话给我爸求助呢。

我认真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学会伸手向人求助，表达金钱和情感的需求有障碍。在平时的生活里，流露太多的情绪，总让我觉得羞耻，遇到好的事，羞于说谢谢；遇到不好的事，也很难向人倾诉。这或许是一种人格障碍吧。

今年对我来说，是很糟糕的一年，真正的那种糟糕。

去年10月我回家，我妈总觉得我眼睛不对劲，很古怪，她要求我去体检。血检后，医生问我是否觉得手抖、心慌、亢奋、很爱吃东西。我当时很惊讶，他怎么知道？这半年我每次吃饭，拿筷子的手都抖得不行，而且经常整夜整夜睡不着。当然，也很爱吃东西。

大夫告诉我，虽然血检还未出结果，但他判断我得了甲亢，后来血检也证实了这个结果。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坚持让我体检，我可能到现在也不会知道甲亢是什么。跟大多数人一样，我对甲亢一无所知，以为是什么大脖子病。其实不是。甲亢是甲状腺功能亢进，而大脖子病是甲状腺功能减退。后来我查了很多资料，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得这个病，但是目前的医学无法解释病因，但幸好它不是重病，可以被治愈，只是治疗期很长，通常需要两年。

因为症状严重，我立即开始治疗，且单独治疗眼睛。当时我眼球凸得厉害，我妈说我晚上睡觉睁着眼，很吓人。

幸运的是我自己看不见。

今年3月，因治疗频繁，我每周要花大量时间在医院，于是暂停了自己的工作。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从去年开始到现在，一整年里，挂号、拍片、抽血、诊断、拿药、复查，我累计去了九十多次医院，眼球注射十四次，抽血七次，吃药超过一千片。不仅如此，因为眼凸严重，我还接受了糖皮质激素治疗。激素治疗的结果就是肥胖。更糟糕的是，除了副作用明显，激素对我疗效甚微。

为方便去医院，我打算搬到城里来住。于是决定卖掉外省郊区的房子，换一套北京的房子。可在卖房过程中，我遇到了外省毫无原因的停止交易。当时买家付了我三万元定金，而我付了二十万给我的卖家。这时买家要求毁约，拿回三万元，因为这是不可抗力导致的交易失败。

我失去了卖房的钱，房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售。如果我两周内交不出首付，这二十万就拿不回了（北京并没有停止网签，没有不可抗力因素）。我想了很多办法，比如抵押郊区的房子补上贷款，但程序很多，时间跟不上；比如找中介公司贷款补上首付，且将郊区的房子交给他们出售，届时可以还上贷款。但出于种种原因，这些办法都失效了。那段时间正好我的第一本书出版，在不同的城市签售。除了“焦头烂额”，我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来描述那段日子。最终我决定这笔钱不要了。违反了合同，就要付出代价。

当然了，我觉得很累。那天从医院出来，又没有工作，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翻了翻手机，问了一位朋友是否在家，打算去她家坐坐。朋友见我很沮丧，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把这堆烦心事告诉她了。其实当时我与这位朋友算不得很熟，对彼此的日常生活也并不了解。她听我说完，非常震惊我竟然连二十万都不要了。我解释了半天，不是我不要了，是我不能要。她说：“不行，你去借啊，你到处借啊，我先借给你。”

于是她当场就转了二十万给我。

我有点感动，但更多的不是感动，而是被这第一笔钱催生了勇气—对啊，你去借啊！你为什么不找朋友帮忙渡过这个难关。

于是我打开微信，问了十多个朋友。一小时里，他们纷纷查账户，问家属，然后告诉我可以借我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