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胡嫂家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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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汉和松英到工作队报到后，头一次跟着方河东到老乡家吃派饭。这天晌午的饭派在了老三家。老三媳妇是个麻利人，就是有点腌臜。她吸溜着鼻涕，一边将黑面团嗖嗖地丢在锅壁上，一边哐哐地拉起风箱，煮着一锅面条子。弯腰搅拌时，长长的鼻涕从鼻孔滴出来，快要跌进锅里时，又忒儿地被吸回鼻孔。再流出来，再忒儿地吸回去。鼻涕淌多了，便抹在袄袖子和手背上，竟一点没耽误做饭。

趁着老三媳妇忙乎饭，方河东指示思汉下午和松英一起去大队查账，思汉痛快地答应了。不一会，饭做得了。三大碗面条，连同蒸熟烤酥的黑馍一块端到炕桌上，再摆上一碟辣椒盐，午饭便算准备停当了。于是老三媳妇便在衣襟上抹着皴裂黢黑的湿手，乐呵呵地招呼客人吃饭。

松英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灶台，看着老三媳妇吸鼻涕和用抹了鼻涕的手拣馍。刚来时她还感觉饿，等饭菜端到炕桌时，突然觉得嗓子眼儿发堵，什么都吃不进去了。思汉看出了松英的膈应，便背着房东，拿起一个馍，剥了皮，抠了底，揉搓揉搓，蘸着辣椒盐塞进嘴里，将馍芯儿偷偷塞给松英。松英忐忑地接了，怯怯地瞥了方河东一眼，发现对方的眼神阴沉沉的，显然生了气。果不其然，饭后方河东对思汉说：“下午你别去查账了，去库房调查那起失窃案吧。”

思汉舍不得离开松英，但对独立办案却也颇感兴趣，于是接受了任务。办案前，他突然想到了壁虎马小吉。自从兴华和周轰逃离北沈后，壁虎便一直独自混日子。这小子尖懒馋滑本性不改，出工干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别看活不好好干，鼠盗狗偷之事却十有八九与他有染。饿极了时，壁虎常到思汉和辛卯兄妹俩的灶上蹭吃蹭喝。三个人看在他北京老乡的份儿上，便不计前嫌，经常照顾他。思汉想，壁虎这人虽然不正经，可凭他那经常作案犯科的经历，兴许对破案还真能有所帮助。于是便把他找来配合工作。

库房失窃案其实很简单，大队两卷精织的土布戳在窑洞库房的紧里头，库房窗子、库门没打开，两卷土布却不翼而飞了。在对嫌疑人进行暗中调查时，没发现任何线索和可以藏脏的地方。下午，思汉带着壁虎先到大队了解了案情，又去库房进行了实地堪察。分析案情时，壁虎对以前假定的嫌疑人颇不以为然，认为作案者另有其人。夜里，壁虎带着思汉来到一户人家门前，先用一根麦秸杆松松地将门环拴上，又在台阶上洒上一层薄薄的浮土。接着便跑到场院里，爬到一棵槐树上监视不远处的库房。两人轮流爬到树上，整整蹲守了一宿，竟什么情况也没有发生。

第二天，两人决定夜里继续监视。晚饭后，辛卯在豆腐坊没回来，屋里只剩下思汉一个人。刚倒在炕上眯了一会儿，壁虎突然跑进来说：

“思汉，快想点办法吧，方河东那小子又去纠缠松英了！”

思汉气得机灵一下子爬起来。他已经看出姓方的对松英不怀好意，本想让姓方的知道他和松英是恋爱关系后，姓方的就会知趣，没想到这人不识好歹，竟然屡次三番、变本加厉地骚扰松英。于是赶紧去豆腐坊找辛卯，想教训教训他。可是辛卯没找着，时间又不等人，便拽着壁虎，噌噌地朝松英的住处跑去。

松英参加工作队后，方河东以商量工作方便为借口，让松英从知青点儿搬进了胡嫂家。胡嫂男人在大城市做工，整年都不回家。这下倒确实方便了，方河东差不多天天晌午都来“商量工作”、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每次来还都不空着手。晚上是谈情说爱的最佳时刻，静谧温馨，光线暗淡，时间充裕。但是过去松英晚上总是和思汉在一起，方河东根本扒不上槽。这回思汉被他调去办案，晚上需要监视现场，他便乘虚而入，晚上也来胡嫂家，变着法儿地和松英套近乎，力求尽早赢得这个城市姑娘的芳心。

乡村的夜晚黑得一塌糊涂，夜色笼罩下的房屋、道路和罕见的行人全都隐没在一片浓黑里。星星点点的油灯就像萤火虫的屁股，散发出只能照亮自己的微光。静谧同样来得出奇。方河东拎着个西瓜，听着网兜刮蹭裤管儿发出的挲挲声响，悄悄走在小巷里，周围陆续传来清晰的狗吠和循环往复的蹄爪刨地声。

院门和房门都是留好的，方河东轻轻推门进了堂屋，和一直守候着的房东胡嫂无声地打个招呼，对方心照不宣地笑笑，随手把门关上。胡嫂三十挂零了，头顶上无冬历夏都罩着块手绢，用以遮掩脑瓜顶一块不长头发的秃疤。把方河东迎进屋来后，胡嫂努起嘴，窃笑着，朝关着门的西屋闪闪眼睛。西屋间歇传出哗啦、哗啦撩水的声音。方河东会意，把西瓜轻轻放在门口，蹑手蹑脚地走近西墙山，轻轻掀开了半人高处、用蓝花土布遮挡着的墙洞，一双睁圆的眼睛迫不急待地凑近洞口。

松英正在洗澡，并且毫无防范。她绝对不会想到，在这个只有两个女人居住的隐秘小院里，这么晚了，居然会有一双男人的眼睛正在肆无忌惮地地窥视着她。而此时，一种恋爱中的女人难以言表的幸福感，正令她在沐浴中，以一种自我欣赏的心态，检视着自己的全部隐私。

从几个人合住的知青点搬到胡嫂家，自己不仅独居一室，还有胡嫂作伴，无论舒适感还是安全感都得到了增强。为此，她真的很感激方河东对她的照顾。她觉得方河东这个人有正义感、有同情心，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当然，凭着女人的敏感，她已经觉察到方河东对自己的觊觎。但是和思汉的想法一样，觉得只要让他知道她已经有了恋人就自然会没事了。她深爱着思汉，那颗心，总是沉浸在思汉的关怀和爱抚带给她的幸福和冲动中。搬到胡嫂家几天后，她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痛快地洗个澡了。住在知青点时人多不方便，现在不是方便得很吗？于是她向胡嫂借了个大木盆，烧了一锅热水，脱得光溜溜的，悠然自得地享受着沐浴带来的轻松和舒适。恋爱后的她显得有些反常，竟羞答答地观察起自己正在发育的身体来，陶醉在圣洁美丽的感触里。

方河东一动不动地朝墙洞里望着，眼圈里充满了血丝。

胡嫂坐在堂屋里嗡嗡地纺线，右手摇着纺车，左手的棉团迅速被拉成一条细线，缠绕在缓缓旋转的线架上。纺线的同时，罩着手帕的脑袋不住地转过来，朝着色相毕露的方河东瞥去讥笑的目光。工作队来村之前，胡嫂的屋里每晚都有人来陪她。什么二队长福娃，大队会计绳娃，有时土鳖也跟着福娃一块过来。通常都是，胡嫂盘腿坐在炕上纺线，男人们围着她抽烟唠嗑。胡嫂愿意的话，说不定哪个幸运的男人会被她留下来过夜。工作队来了后，方河东让松英搬进了她的小西屋，从此再没有男人来这儿胡混了。胡嫂开始时不乐意，但却迷恋上了年轻英俊的方河东。方河东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便敷衍着和她厮混，并凭借自己的权势，要求胡嫂帮助他把松英搞到手。于是胡嫂便成了助纣为虐的“王婆”。此时此刻，胡嫂见方河东淫邪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吓人，一股醋意油然而生，便放下纺车凑过来，想把他拉走。方河东无可奈何，气得放下洞帘，站在那里呼呼地喘气。渐渐的，燥热的情绪冷却下来，他又变得理智了。便将胡嫂悄悄拉进东屋，一边调情，一边默默等待着踏入西屋的时机。等了会儿，西屋终于发出一些声响，隔着门帘，瞥见松英端着木盆踢哩塌啦地走出堂屋，将洗澡水泼到院子西侧，返身把房门插好，回到自己屋子。方河东觉得该适时出击了。掀开门帘，刚要迈腿，忽听院门口传来点动静，急忙将腿收回来。仔细听了听，声响已无，可他不放心，便又回到东屋，决定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