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一只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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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爷爷像一只八哥，凄苦地歇在山边太奶奶的肩膀上。他一天到晚跟着我家太奶奶，从山边到家里。他想跟我家太奶奶一起回去。他想显出人形。

太奶奶什么也不说，她一双小脚在走。

山边柳庄的人，大人孩子都手指着，说这个鬼老太婆，眼睛看不见了，还认得路，一个人刮风下雨天都在山边走，也不晓得是为什么！

太奶奶对着自己的肩膀，说，你不能回到大韦庄，那里人恨你。

太爷爷不说话。

太奶奶又说，你也不能回到家里，家里的人，活着的，死去的，都恨你。只有我，不恨你。你把我打得鼻青眼肿，我晓得你心里苦，想出来。

太爷爷说，我怎么得罪了这么多人？

太奶奶说，晓得的时候，已经晚了。

太爷爷说，人，怎么才能补过？

太奶奶说，晚了，你不能补过了，你回不来了。衣裳破了，可以补。铁锅破了，可以补。你做的事，不能补了。后面的岁月，哪能补前面日子里的过？

太爷爷说，不，我没错，我根本就没错，我晓得我自己，你们只是思智短浅的人类，你们……有所不知，人不是活一生一世的，人是活永生永世的，人的体内有神明，我的体内有一百三十八座菩萨，我能见到我父母，见到我子女儿孙，我能见到他们就能补过，我做事，想的是永生永世，你们凡人想的都是此生此世。人不是活一生一世的，人是活永生永世的，人不是活了此生就了事的，此生杀人放火，定有下文，灵魂的事，乃永生永世，我上天入地就是找我的魂，人怎么能不晓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干过的好事，我干过的坏事，我统统晓得，除非我装着不晓得！……人，就是自己的神，也是自己的魔。等我把自己的罪赎了，把别人的难去处了，把纠缠我们大地的鬼魂送了，我就得道了。

太奶奶闲闲地说，你上一生世修炼，这一生世还在修炼，要小心身体，晓得冷暖，没人给你缝补衣裳了，自己要晓得照顾自己。

太爷爷说，得道是大事，快了，我要成了。

太奶奶说，你得道了，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也不稀罕。你要好好做一个人，我才稀罕。

太爷爷说，回不来了，我回不到这里来了，我早就不能做这样的一个人了。

那你是哪样的一个人？

我是……

这时，我家太奶奶忽然说，你是练得差不多了，难怪你现在猫轻猫轻的了。